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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H】松林与白桦 5-6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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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章开始之前,我想说,正在阅读这行话的读者,请原谅我回忆里的颠三倒四,也请原谅我的习惯——最好的东西总要最后才讲出来。

当我从底特律厚厚的新雪里刨出我那个未完成的故事,盖文和他的仿生人拉着我上了火车,这个故事最终能完成的原因就在于我们都会在冬天坐上由北向南的火车,就像两队迁徙的候鸟,盖文将我邀请进他的包厢,温热的水从埋入墙壁的管道里流过,房间温暖如春,他递给我一杯白兰地,我递过去一根烟,就像某种暗号那般,在酒精的海洋与淡蓝色烟雾的荒漠里,我像一个到达目的地的旅人,新世界的精彩正纷至沓来。

这种对于故事的好奇心是有背景的,尤其是它在这么多年后仍能保持一定的活性,不光是因为盖文里德的身上倒流的时间,更多还有他的那种眼神,我现在不去解读是有原因的,因为那时候的我确实不懂,在他去世之前我都一直不懂,直到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

但此刻这都无关紧要,盖文点起了烟,“你是一个作家,对吧?”他透过发亮的碧绿虹膜和淡蓝色的烟雾凝视我,我想他应该是看见过我的书稿,“写仿生人的。”

“是。”我点了点头,仿生人对我点了点头,神情从容,难道他读过我写的书?

“写的很棒。”盖文说。

“谢谢。”我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但看他的表情,似乎这句话只是为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做铺垫,好让我的故事顺理成章。

“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有一点奇怪的美国南部的口音,碧绿的眼睛里映着二十多岁时的我的年轻的脸,“仿生人——他们真的如你所写那般有灵魂……?”

仿生人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灵魂,这个问题在《仿生人权益保护法》通过前已经被无数次辩论过,只要你谷歌一下,从肯定到否定,简短到冗长,理性到感性,各种语言文体,足以满足你对这个无意义问题的旺盛求知欲——我不记得当时我怎么具体回答的,但是我笑了。这让盖文很不快,因为他看起来是真的迫切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笑够了,对他说要看对谁。

他说你妈逼,别给老子打太极。这时他的文明面具带不住了,砸在地上几乎可以听见回声。

“比方说吧,你是个人。”我忍着笑。

“我他妈本来就是人,你就不能举个好的例子。”他反驳我。

“好吧,你是个人,”我终于能把他看成比我小个几岁的人说话了,“你看见你的朋友和爱人,你自然会表现激动,但假如是不熟的同事——还不是做完自己的事,打个招呼,走人。”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眼角曾经深刻的纹路已经被打磨光滑,眼睛绿得像是白玫瑰的花蕊,“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完美回答,”我说,“我只能说,仿生人在这方面需要启蒙,得有人为他们打开那扇门,他们才能学会爱,找到自己。”

“你知道,RK900是唯一一种异常率为0的机型吗?”他闭了闭眼,似乎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酸涩的果子,夜晚的光辉渗进了他的双眼,让他的眼睛变成了墨绿色,“我前几年,你记得,我在火车上像只发了疯的山羊,我当时让这家伙快滚,我要有自己到生活,我不是个孩子,”他猛然抬起头,“可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是我的录入被监护人',没有授权无法更改指令。可我见鬼的父母在把我丢在火车上时可没想过这一点。”

这同他之前说的身世不太相符,但也可怜他吧,人们总会在自己的记忆里删删改改,欺骗自己曾经得到过想要的东西,我也很高兴盖文此刻说的话——这至少证明他放下了,而且我猜这个才是真的,凭他他大多吐词都是字正腔圆的英音(来自仿生人的教导)和来自天南地北的俚语。

说完这一番话,盖文里德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似乎这件事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他看起来就像是硝烟散尽的长崎,不过我并不明白他被打击的点在哪,因为仿生人没有服从他的指令?

“他就是台机器,妈的,一台狗屎机器。”他嘟囔着抱怨。我突然明白他生气的点——与我之前想的恰恰相反,他在因为仿生人服从指令而生气。而他的语气饱含一种我熟悉的苦恼,它总带给我说不出的相似感。

我不禁抬头去看这场审判的被告——那个仿生人,他灰色的眼睛捕捉到我的视线,礼貌的点点头,很难说他刚才有没有在听,或者听了有没有思考,但前文我也说到过,仿生人的眼神在看向他的人类时那般生机勃勃,足以让我觉得盖文里德便是它通往人类世界的钥匙。

但它此时的眼神像是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似乎它并不存在那般,这种虚空感看得我浑身发毛,“我不想要他,他妈的!我不想,我不想要他!一台机器!”盖文咬着烟嘴,“该死的,我不要他,你明白吗?!”他看起来几乎要把那个仿生人拆解成一块块,融化他或者点火焚烧,直到看见它化作虚无才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我记起了那种眼神,如同沉醉于毒物带来的快感时,隐藏着绝望与幻想,不过点燃他的不是罂粟碱,而是爱情。

天哪,他爱那个仿生人。我因为这个认知而浑身颤抖,更让我确定的事——这个仿生人也爱他。


6.

我写作的毛病就在于此,我总是太过注重我的推理和想法而忘记了主线人物,这大概就是我一直是三流作家的原因。

让我们把目光重新聚焦回这至关重要的对话上,盖文里德的发泄几乎振聋发聩,我的默不作声似乎也成了激怒他的一个重要原因——二非常抱歉,我还在对我刚才的想法进行推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

于是当我莫名其妙的和仿生人一起站在包厢外(后来我想起来,似乎是盖文里德让仿生人送送我,不过我猜他是想一个人静静。)时,我才开始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有那么一点愧疚。

“我叫理查德,”仿生人陪着我在车厢间慢慢走,“我读过你的书,写的很棒。”

老调重弹让我有些尴尬,不过我也不会因此不快,“你其实异常了,对吧?”我决定开门见山。

“对。”他毫无感情的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想。”这句话从这样一个比仿生人更像机器的仿生人嘴里说出来真的很奇怪,我无法给你们描述那种奇怪,我只能类比,就好像你看见天使在跳钢管舞。

“你分明是喜欢他。”我再次一记直球。

“我不确定,”他却摇摇头,“我还在确认。”

机器的思维,我有点好笑的看着他迷惑的表情。

“我在比对自己面对他和面对其他人类的数据,”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以及我的系统运转情况,和他对我的反应。”

你看看他那个表情,他明显爱惨了你。我腹诽着翻了一个白眼,仿生人不会介意。这也不怪盖文,他出生第一眼看到的是这双灰眼睛,学会的第一个词是理查德,人类能给他却吝啬给予的东西,食物,温暖,和爱,仿生人都将自己所有的全数摊在他面前——我全部的都在这,你只管拿去。如此坦荡而慷慨,盖文 里德的童年,现在乃至以后,从他满头白发到年轻气盛,在时间齿轮倒转的声音里,他得到的所有爱和温暖都是仿生人带给他的。

盖文里德爱不爱这台他口中的机器?废话,他将这个仿生人起先视作父母,然后是兄长,最后是爱人,而他不能接受的只是仿生人给他的都是不出自本身的,虚假的东西,这令他对自己产生的感情感到厌恶。

而仿生人尚未鉴定出自己的感情是否是真实的,这着实太难办了。

“等我鉴定下来,”仿生人走到我的包厢门口,“证明我爱他,我活着的时候,我就——”他想了想,“把我的状态灯寄给你。”

好办法,我想,状态灯是仿生人的标志,如果他摘去,侧面说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我跟他告别,告诉他我的地址,我们像真正的人类朋友那样告别,仿佛都期待着下次再见。



于是,等这枚状态灯真正躺在我手心里的时候,我发现,已经过去了整整46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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