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涸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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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萨】上帝之爱

征文比赛打稿子,反正选不上。

上帝之爱

 

 

Summary:至少我知道、并且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获得爱的不只有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我昏昏沉沉的缩在马厩里,潮湿的干草马虎的垫在我的身下几乎能拧出水来,大雨已经剥夺了我对时间的所有认知,睁眼也是黑夜。直到我被托德一马鞭抽醒过来,“懒骨头!还在这里偷懒!”他嘶声骂道,含混不清的南部法语夹杂着粗鲁的英语,听起来如同这马厩里其他抱怨着潮湿的牲口,“滚去换上你的衣服,猪猡!”我在他高高举起马鞭的手臂下钻了过去,“大人要出门了!”

 

   玛丽,我们浑身散发着乳脂香气的浣衣女冲我翻了翻眼睛,告诉我浆好的衣服放在了柜子里以及浆洗遍布泥点且破烂不堪的它们是多么不容易。如果我还想继续担任首席乐师长的侍从,那么我最好是不要再将领花撕破了。“多谢,甜心。”我用尽量正宗的法语向她道谢,边将衬衣的袖子从我的手臂上拽得平整,在我踏出门去的那一刻,教堂的钟敲了11下。我想我睡在马厩里的时间大约是正确的,只是此刻的出门才是令人存疑的——尤其是在这会把小姐的伞都打出洞来的大雨之下。

 

   “上帝啊,”托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难看的铁锈色的卷发被雨洗成了更为难看的土褐色,“这时候去莫扎特先生的住处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可惜上帝听不见,雨声已经遮蔽了所有的感官,包括上帝的,也包括我们固执的主人的,他冒着大雨跳上了车,马儿们嘶鸣着在皮鞭的破空声中狂奔。12月的冷风切割昂贵的丝绒,冷雨和夜雾在我的发梢上结冰,我在绝对的清醒和寒冷里沉默着,直到我们在被夜晚稀释的灯火中寻到了莫扎特先生的家。马车的轮子还没停稳,我的主人——以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礼仪的动作从车上急匆匆的跳了下来,他穿着那套厚呢子的黑外套,像一只急于回巢的渡鸦扑向了莫扎特的房间。我只得忍着刺骨的寒冷踩进泥水里,向那破败住处的、被吵醒的邻居们通报:“首席乐师长,萨列里大人来此探望莫扎特先生。”这句话的用处大于马车上的纹印,他们收起了抱怨,另一种意味的絮叨声从每间屋子里传来。

 

   莫扎特的房子比外面更冷。破碎的稿纸和廉价而褪色的墨水滴在潮湿的地板的每一处,维也纳,这个音乐的蚌壳里最闪亮的珍珠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单薄的被褥里,小小的水罐里积着一洼暗红的血,如他炉膛里即将熄灭的余烬。我的主人,安静的半跪在他的身旁,似乎是被美杜莎的眼神凝固了,伴随着医生的叹息,他的脸上逐渐显出一种达纳依德斯姐妹那样的苍白和麻木来。

 

   那血,像是计算死亡的钟。前来的寥寥无几的主人们和仆人们都站在门口。我的主人一言不发,有那么一两次我看见莫扎特先生——这位音乐天才的眼睛看向我的主人时,那样迷茫的、却从眼中迸发出几丝光彩的神态,倒是让我回忆起在贵族之中周旋自如的他来,只是现在,他的灵魂已经快要被带离身体了。我不由生出几丝叹惋之情,哪怕是我从未听懂过那些老爷小姐们所说的“妙不可言“的音乐,人们总是会对凋零的玫瑰和死去的星星心存遗憾,哪怕他们并不能理解其本质,或者更好的理解其本质在于生命的轮回而非终结。

 

   这位音乐天才的手最终将紧握的笔滑落了,那笔落在了我的主人手里,却像火炭一样被甩开了,掉进了余烬之中。我的主人不说话,没人说话,只有病人垂死的、挣扎着的喘息,在生的边界与死的河流之间。“上帝,对他的孩子们都做了什么的呀!“这位音乐家在鹅毛笔烧焦的雾里吐出这样一句话,死神便悄无声息的合上了他的眼睑。虚情假意的维也纳很快就会忘记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这个人,只像铜壶萃取香精那样,将他的音乐萃取出来,而丢掉剩余无用的渣滓。于是第二天,我的主人参加了莫扎特的葬礼。寥寥几个人,圣马可墓园里多了一座哭泣的天使和几朵沾着眼泪的玫瑰,这就是这位音乐大师的一生。

 

    而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先生。

 

此后的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我听过无数次他的名字,见过无数次他的画像,也有无数的,前来问询我的人,他们的嘴脸已经在时间里定格,无一不是怀着诡秘的好奇心来打听莫扎特的死是否与我的主人——安东尼奥·萨列里先生有关。这些风言风语在维也纳如同乌云一样聚拢来,却又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而散开,再因为贵族们的一次醉酒而重新被搬上台面来。而我的主人,他似乎从不以为意。但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这位先生的心肠——忍耐,对他来说永远是解决流言的不二之选,但我们都害怕在深夜多瑙河水汹涌时,萨列里先生房间里传来的可怕的来回的踱步声,以及仿佛是拖着锁链的囚犯正在忏悔般的低语。

直至有一次,仅仅的一次,像是被命运拨动的轮盘一样。让我窥见了一切的真面目,我不敢妄言我所见的真相,因为它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我被迫的保守这个秘密,也不能用它来换取黄金,仅仅是因为我无法简单的用语言或者文字描述出来真相的形状——它同安魂曲有关。据说莫扎特先生在死前曾被要求以100金的价格作一首安魂曲,世人相传这100个金币便是他的买命钱。但我们并没有从他的住所里找到哪怕一粒金沙。我们只能推测这位音乐家为了追求梦想用它熔成了一支金蔷薇,用丝绢包裹着提前放入自己的坟墓中去了。

 

 而这支金蔷薇的代价——那张未完成的安魂曲,正摆放在我的主人的桌子上。他依旧着一身黑色,在微弱的烛光下,他看起来面色沉沉,伏案疾书着,倒是有几分像维也纳口耳相传的死神的模样。我被他召进来仅仅是为了添换蜡烛和香薰,却见他将笔一甩,墨水飞溅在昂贵的黑胡桃木桌上,镀金的笔尖如鸟翼一般折断。我登时吓得浑身僵直,站在窗帘后的阴影里等待他将我逐出去。可他却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那般,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音乐给夺走了——他的手在空气里抓握了几下,像是凭空握住了死敌的咽喉,紧接着,他抓起了莫扎特的安魂曲,那短短的、未完成的作品,将它举在眼前。那个动作保持了大抵几分钟,霎时间,一声惊喜的叫喊贯穿了房间。

 

他将那张乐谱摆在眼前,在自己的谱纸上快速的誊写起来,而同时却又心虚似的将它收拢至靠近自己的胸膛。我几乎在那一刻明白了他在做什么,我的主人像是一个巧妙的裁缝,将珍贵的金线一点点穿插进自己的作品里,他必须做的尽量小心和隐秘,将那一段天鹅的绝唱藏进自己公整且优美的赋格里,确保它听起来就如天生应该存在里面那样——如同一颗被嵌入王冠的宝石。我却一时间无法发出声音,这样的行为是那样令人不齿,但他做起来的虔诚却冲淡了这一点,显得更像是我的主人在膜拜、在缅怀莫扎特先生,而非将他的安魂曲鬼祟的藏进了自己的曲子里。

 

誊写完后我的主人这才发现了我——他的脸上那绝望又满足的神情甚至还没有褪去。我僵硬的就像是泥塑的雕像,“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先生。”我连忙低下头,“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我绝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他只是看着我,不置一词,那双眼睛几乎要凿穿我的灵魂般审视着我,我的脑海里模模糊糊的闪过很多东西,莫扎特先生苍白的、滴血的手指,他死前迸发光芒的琥珀色眼睛;萨列里先生地毯上的血点和他手腕上涂再多羊脂也难以消除的疤痕;有幸观看《魔笛》中那段著名的夜后咏叹调·······它们在我脑海里汇聚成我自己也看不懂、难以理解的谜面,像是我从未理解过的音乐。而我的主人依旧沉默着,凝视我如同凝视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请过来吧。”良久,与我料想的不同,萨列里先生只是发出一声叹息,“来读一下这张谱子。”他将莫扎特先生的手稿递给了我。仿佛一阵雷电穿过我的身体,我并不能理解我读出的每一个音符的含义,只能理解它们最浅显的、排列带来的优美。我对着我的主人摇了摇头,似乎要证明我的愚钝般,放弃的垮下了肩膀。

 

 “你、你们是不会明白的,就连我也不明白,”我的主人在那一刻似乎陷入了愤怒构筑成的漩涡之中,他如同一头困狮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袍子带起的风扫过所有他能接触到的一切,就如他的双手此时正在做的,无论是贵重的宝石或者细腻的乐谱,把它们击得粉碎!“我们!我们不过是站在殿堂之外聆听的俗人!我们只能将指尖探入音乐的河流里!哪怕是一点点!我们都心怀感激!可莫扎特他确实真真实实活在殿堂之内的,他是密涅瓦的夜枭,是阿尔特弥斯的牡鹿!他是天赋的造物!是理想的极致!“似乎这段话耗尽了这位音乐大师的力气,好让他将沉积多年的赞美倾吐。他手扶着钢琴喘息着,他的眼睛亮的吓人,几乎是我见过的莫扎特先生的双眼——垂死的人的双眼那般迸射着仇恨与绝望的火光!那火光在他的灵魂里绵延着,燃烧着叫嚣着毁灭!毁灭!毁灭!

 

我浑身发抖,为这莫名的力量,为这莫名的仇恨。那一刻我几乎相信了萨列里先生就是谋杀莫扎特——这位音乐天才的凶手。作为宫廷乐师长,他的才华被众星拱月,而莫扎特则是那时唯一可以跟他匹敌的人,他怎么会不嫉妒这个能够在音乐圣殿里起舞的精灵?我几乎吓得不能动弹,我想起了那把萨列里先生时常擦拭的小刀,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了下来。“他们说我是杀死莫扎特的人,他们认为我嫉妒莫扎特的才华!他们认为我恨他!”他咬牙切齿,像是憎恨的桶中恶魔啜饮着死者的鲜血和眼泪,“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阿玛多伊斯!您能明白拉丁文,对吗?他保有上帝的爱!怎么会有人不爱他!没有人不爱他!”

 

那么您呢?我不敢问出口。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会吐出一个词来,我完全被震慑住了,以至于他何时开始了哭泣我都不曾得知,但我的主人,萨列里先生,他的眼泪就这样从脸上淌了下来,流过他新生的皱纹,滴落在他的领花上。他哭了,为他得不到的才华,触碰不到的音乐,哪怕他在无数次的创作里对缪斯、对上帝伸出渴求的双手,去试探自己才华的极限,他几近在音乐和疯狂的边界上游走,可他们也不曾眷顾他,他们抛弃了他,将他丢在这世间,接受众人的怀疑。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房的。等我浑浑噩噩的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这是一场噩梦。但我的人生不就正像是这样度过的吗?所有经历过的恐怖再到后来都像是噩梦,而人就可以在美梦里永生。

 

次年的三月,托德的儿子死了。在席卷整个欧洲的革命浪潮中中弹身亡,莫扎特先生的《费加罗的婚礼》倒是成为了所有平民阶层都喜爱的歌剧。他们在泥泞的小巷中低唱、在面对锋利的刀剑时高歌,而当年莫扎特先生信誓旦旦的说过他的创作是没有政治立场的。这一切都只是被萨列里府的老用人,也就是不再中用的我看在眼里。我还是不能理解莫扎特的音乐,哪怕是我总能在大街小巷里听到,而我相信其他歌唱他的人也不理解。而能理解的人也几乎半截入土。我时常会想起那双惊人的双眼,它们像是燃烧的星星那般,又与数年前我见过的、萨列里先生的眼睛那样的相似,却又不同——萨列里先生的眼睛仿佛是锁住欲望的牢笼,而我印象里莫扎特先生给我最后的印象,却依旧是自由的鸟。

 

萨列里先生已经很难记住事情或者人的名字了,他终日坐在窗前,仿佛是古象牙雕刻而成的雕塑,他只是看着维也纳,却又不尽然,似乎他的灵魂已经被拽回了数十年前那个繁盛优雅的音乐之都。每当我去添蜡烛时,都会发现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弹动,演奏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他的灵魂已经被音乐给带离了人世,飞向他渴望已久的极限去了。而那个凝视着窗外的老人,弹动的双手,便是我对安东尼奥·萨列里先生去世之前的最后的印象。

 

至于那篇他誊写的谱子,我在那个晚上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而我真正听到它,是在萨列里先生的葬礼上。那段旋律——将我带回了更早之前的那个晚上,那个莫扎特先生死去的夜晚,钟正好敲了12响,人们四下散去如同戏剧落幕时,我的主人仍旧跪在那,世间任何力量都不能让他起身,我在一旁跪的意识模糊,双腿发冷,几近要倒下时,我看见萨列里先生缓缓的俯身在那具音乐天使的躯壳上,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模糊的、颤抖的吻;第二天,他与自己的朋友抬着莫扎特先生的棺材走进了圣马可墓园,而莫扎特先生的妻子甚至没有来看一眼。他们轻轻的将这位年轻的天才放进墓冢里,萨列里先生在那空空的墓冢前放了一朵玫瑰,而墓冢旁是一个哭泣的天使。

 

而人的回忆是多么搞笑啊,我将那个吻也归咎于了一个噩梦,一起埋葬在了我的记忆里。以至于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数十年后了,这场故事的主角早已埋入黄土,而唯一知道这个故事的我,也得被迫背负着它走进坟墓。其中的原因我想有些类似于宗教,为了我不能理解却有几分崇高意味的事物;不,我不能说鸡奸是崇高的,我不能反驳圣经所言的罪,但爱是崇高的,萨列里先生不过是触及了爱的边界,而爱依旧算作爱。

 

“老唐纳,你跟着萨列里先生一辈子。”托德也很老了,我们在昏暗的酒馆里喝着掺水的威士忌,“莫扎特到底是不是他杀死的?”

 

那一刻像是被凝固在了琥珀里,我只是没来由的想起了小莫扎特在琴房里叮叮咚咚的声响,贝多芬先生的小提琴奏鸣曲,再早之前琴房里的笑声和从门缝里飞出来的五线谱纸,永远喝不完的威士忌和听不完的音乐,昂贵的香水和女人丰满的胸脯——一切都将我带回了那个好时候。

 

我想起了莫扎特的音乐。有一瞬间我觉得我能明白,我正在触碰某样精巧的东西,它却是摸不着的,像光或水,它们流过,接着一切都开始明晰。

 

“不,没有,我不这么认为。”我深吸一口气,“至少我知道、并且确信一件事,那就是获得爱的不只有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我放下酒杯,裹紧我破旧的大衣,走进冷风之中。

 

    我真希望萨列里先生的墓前也有一个天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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